《大唐榮耀》剛剛播過,劇中對沈珍珠和李俶纏綿悱惻的愛情大書特書。不過“自古君王皆薄幸,最是無情帝王家。”曆史上的沈珍珠真的是人見人愛、花見花開?安祿山的兒子安慶緒從小就對她癡心不改,甚至弑父奪權?後宮佳麗三千的李俶隻對她一個人傾心,為了她連江山社稷都不顧?
我們知道這些情節是電視劇為了吸引觀眾眼球虛構出來的,畢竟曆史劇不是曆史教科書,不過我們在這裏不說曆史,隻是扒扒這個在電視劇裏,讓眾多皇親國戚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主角——沈珍珠。
所謂沈珍珠,在唐朝正史《舊唐書》中隻留下了姓氏,但由於其傳奇性,關於她的故事在江浙一帶流傳甚廣。而全國人民對沈珍珠的熟悉,大概應該歸功於上世紀80年代上映的台灣電視係列劇《珍珠傳奇》,尤其是片頭曲《望斷西京留傳奇》中的歌詞,“天姿蒙珍寵,明眸轉珠輝。蘭心慧質出名門,吳興才女沈珍珠。”更是將沈氏美麗、聰慧的形象塑造得深入人心。
其實,沈皇後雖出身吳興望族,但很難企及劇中的“情敵”崔氏崔彩屏的家世,入宮時隻是作為太子府的宮女,之後賜給了廣平王,也就是後來的唐代宗李俶。對於沈皇後和其丈夫唐代宗的關係,史書上並沒有太多的記錄。試想,那時政局動蕩,人心惶惶,一來上有太祖還在皇位,自己前途未卜,二來當朝皇帝唐玄宗就是耽於美色而誤國,想必李俶也沒有太多心情談情說愛,還寵幸一位不算是高門的女子。那麽沈氏怎麽如此之紅?甚至成為後代戲說演繹的藍本呢?那是因為在大唐幾十年的時間裏,整個國家一直在進行著一項“媽媽去哪兒”的活動。
故事要從天寶十五載(756)六月的那個黎明說起。“漁陽鼙鼓動地來,驚破霓裳羽衣曲”,安史之亂爆發後,國都長安的門戶大開,長安士民於城中“驚擾奔走,不知所之”,百官於朝堂之上“惶懅流涕,唯唯不對”,一國君相臣民都處在極度惶恐之中。而創造“開元盛世”的唐玄宗並沒有表現出一代賢君的英姿,麵對此情此景,他最後的應對方案是逃跑。次日黎明,唐玄宗“獨與貴妃姊妹、皇子、妃、主、皇孫”及楊國忠等近臣,選快馬九百餘匹,隨侍衛親軍向西出逃,“妃、主、皇孫之在外者,皆委之而去。”就是在這個黎明,當時還是太子長孫的李適沒來得及和她的母親沈氏道別,就隨著曾祖父逃出了長安。
安祿山占領長安之後,留在長安的王公、公主、王妃、百官都成為了叛軍的俘虜。其中沈氏等人被送到東都洛陽的皇宮中監禁。這一年多時間裏,發生了很多事情:在唐玄宗逃亡的路上發生了“馬嵬坡之變”,楊國忠被殺,楊貴妃被賜死,唐玄宗繼續南逃入蜀;沈氏的丈夫李俶被任命為“天下兵馬元帥”,成為了實際上的接班人,他引回紇兵入關平叛;安慶緒弑殺安祿山,篡奪大燕帝位。
至德二載(757)年九月,李俶收複長安,十月收複洛陽。等待了十六個月後,沈氏終於被她的丈夫從叛軍手中解救出來。然而,李俶並沒有將沈氏送回長安,而是依然把她留在洛陽的皇宮之中。《大唐榮耀》中沈珍珠為了讓李俶安心打仗而沒有回長安,期間李俶對沈珍珠思念、牽掛不已。而曆史上《舊唐書》對此解釋:“方(李俶)經略北征,未暇迎歸長安”。從李俶收複東都,到史思明再陷洛陽,時間長達兩年,其間李俶沒有對沈氏有任何安排,個中緣由,外人無從得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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乾元元年(758),本已降唐的叛軍重將史思明再次反叛。到了乾元二年(759),史思明更是向唐軍發動了瘋狂的反撲,於九月再次攻陷了洛陽。留在洛陽的沈氏又成為了叛軍的俘虜。過了四年,安史之亂平定。至此,唐朝終於實現了收買來的“和平”。不久沈氏的親生兒子李適被立為太子,尋找失蹤皇後的工作也被提上了帝國的政治日程。然而代宗在位十多年中,派出各路使者於全國尋訪,卻沒有帶回來沈氏絲毫的消息。
大曆十四年(779)五月,唐代宗駕崩,太子李適繼承皇位,史稱唐德宗。此時的唐德宗已經三十九歲。雖然人到中年,但是唐德宗對母親沈氏的思念卻越發的深切。他一即位便下詔,遙尊沈氏為皇太後,並追贈太後父、祖、曾、高為三師三公,立五廟。沈氏宗族無論男女皆拜官封邑,一時間,吳興沈氏一族之盛,無可匹敵。
對於母族的如此厚待並不代表著能彌補唐德宗丟失母親的懊惱,20多年過去了,母親的相貌可能早已經變了模樣,而在那戰火紛飛中,“丟失”也往往意味著“死亡”。生要見人,死要見屍,隻要沒有最後確定母親的下落,唐德宗就是不甘心,也不會放棄。建中元年(780)十一月,唐德宗於長安大明宮含元殿舉行了遙尊沈氏皇太後的典禮。典禮上,唐德宗服皇帝著重大慶典才穿的袞冕立於大殿東側。朝臣分列殿下,如“正至之儀”。但是滿朝君臣所麵對的,卻是含元殿上一把空空的椅子。對著這把空椅,唐德宗一拜再拜,抬起頭時已是歔欷不能自製,左右群臣見此,也不禁淚流滿麵。典禮結束後,唐德宗展開了唐朝曆史上最大的尋人工程,他“分命使臣,周行天下”,整個帝國都被他動員起來尋找失蹤的沈太後。唐德宗堅信自己的母親還在人世,早早地就做好了迎接母親的準備。他任命睦王為奉迎皇太後使,工部尚書為副使,並讓升平公主(郭曖之妻,戲劇《打金枝》的主人公)準備宮室起居,以備沈太後隨時還宮。
戲曲《打金枝》
一次次迎來了消息,換來的隻是一次次的失望。唐德宗依然不死心,使臣繼續在全國上下找尋。突然有一天從洛陽傳來了消息,母親沈氏找到了!苦苦尋找了幾十年,母親終於找到了!確實,在尋找的過程中,無論是為名為利,總有人鋌而走險,假冒沈氏。但唐德宗有一種預感,這次是真的。
這位老婦人是洛陽皇宮的女官李真一發現的,同遊的時候聽到了這位老婦人談論了許多過去宮中的秘聞。李真一看到這個老婦人年齡與沈氏相仿,心中本來就多留意了些。再看到這位婦人手上的刀傷,與沈氏曾刀切果脯喂德宗傷到手的傷疤類似,就更加確定。使臣得到這一消息後不敢怠慢,立即上奏皇帝。當時沈氏的故舊都已去世,宮中已經沒有人認識她了。歲月的流逝不僅改變了人的麵貌,也模糊了人的記憶。確信已經找到了母親的唐德宗,按耐不住內心的喜悅,宣布舉行朝會以慶祝這一喜事。按照唐代慣例,皇帝隻在單日上殿坐朝,然而唐德宗一天都不想耽擱,破例在雙日上朝接受群臣的祝賀,並命有司擬定儀式規程,以便盡快將太後迎回長安。
全國沉浸在一片喜氣洋洋的氛圍中。但其中,有個人心中惶恐不安,那就是高力士的養子高承悅,他認識這位被迎回宮的“太後”,因為她也是高力士一手養大的養女!原來皇帝派去的宦官和宮女為了討好皇上,盡管在這位高氏養女反複陳詞稱自己不是沈太後,還是先將她強迎入洛陽上陽宮中,並以太後之禮待之。在“左右誘諭百方”的引誘下,高氏終於心動,也便自認是沈太後了。
高承悅知道其中內情,擔心假太後的事情早晚敗露,恐有族滅之虞,於是向皇帝報告了事情的本末。唐德宗雖有疑惑,但是更願意相信這是自己的母親,於是派出高力士的養孫樊景超再往洛陽驗視。樊景超來到洛陽上陽宮中,看到宮禁的嚴密不亞於長安大內,身居內殿高座之上的果然是自己的姑姑高氏。高氏則以太後自處,神情自若,完全沒有 “假太後”應有的膽怯。樊景超見此情景後,向高氏高聲質問:“姑姑為何要置身於刀俎之上?”高氏左右見樊景超對“太後”如此無禮,要將他趕出大殿,樊景超大聲嗬斥:“皇帝有詔,太後詐偽,左右可下!”假太後高氏受此當頭棒喝,大夢方醒,對樊景超辯解說:“我也是被人所強迫,假冒太後並非是我本意啊。”一見高氏承認了自己是假冒的太後,樊景超趕緊將她拉下大殿,用牛車帶她回到了洛陽的家裏。
讓舉國上下為之興奮不已的“沈太後”,竟然是假冒的!這安史之亂以來最大的宮廷醜聞,讓朝野為之驚詫。受醜聞打擊最大的無疑是唐德宗。左右群臣皆上言皇帝,請求嚴懲高氏及尋訪使者。高氏膽敢假冒太後,這已經不僅僅是欺君之罪,更是十惡不赦,禍及宗族的“謀反”大罪。按《唐律》,謀反罪共犯者皆斬,並株連親友。假冒太後的鬧劇讓唐德宗夙願落空,皇帝必然龍威大怒,施以重刑。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,唐德宗隻是淡淡地回應道,“我寧願受一百次欺騙,隻希望有一次是真的。”他擔心如果懲治了高氏冒充沈太後,以後就再也不會有人提供尋找母親的線索了。與對母親的思念相比,作為皇帝的尊嚴他可以不要。
在唐德宗在位的二十六年裏,如同高氏冒充沈太後的騙局一而再、再而三地發生,讓他一而再、再而三陷入空前的失望。從意氣風發的天下兵馬元帥,到勵精圖治的中年皇帝,再到兒孫滿堂的六旬老人,在將近半個世紀的歲月裏,唐德宗發動了巨大的國家機器,試圖尋找出一個奇跡。然而讓他期待的奇跡終究沒有發生,真正的沈太後,“終帝世無聞”。(人民日報中央廚房ⷦ藝九局工作室 任飛帆)